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身板清瘦硬朗，双目炯炯有神，额头爬满岁月的皱纹。上身着一件旧军装，下身着一条浅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老式的松紧鞋，显现出一副庄户老人的形象。如果不是陪同的谷城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朱伟的介绍，不敢相信这就是在解放战争中曾立下5次大功的战斗英雄陈尚明。
2020年10月29日，佛冈县釆访组到湖北谷城县庙滩镇灵水社区采访这位老英雄。今年已93岁的陈尚明，是个性格开朗的老人，他看见我们的到来，在家门口乐呵呵与我们一一握手问候。寒暄过后，迎着大家进屋。刚一落座，我就看见放在桌子上的立功证书，我的心头油然涌起一股敬意。当我们逐步走近陈尚明，历史的画面一帧帧闪现，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位战功卓著的人民功臣、一位在解放佛冈战斗中活捉敌团长的勇士、一位在解放海南岛战役中突破波涛险阻而多次负伤的渡海战斗英雄、一位曾经被雕刻在阵亡烈士纪念碑上的“活烈士”。
华丽转身成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
陈尚明原是一名国民党投诚士兵，这也许是他一辈子都不想提及的过去，但处在当年的时局也是可以理解的。陈尚明从小家境贫寒，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给地主家做长工，获取微薄的口粮。1944年8月，国民党军队在其乡抽丁，家有两男丁的必须抽一丁当兵。当时他年仅16岁，就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来到驻守在湖北襄阳的国民党工兵营第四团二营当上了一名通信电话兵。1945年2月，日军攻占了襄阳城，他便随国民党部队在檀溪一带进行抗日活动。抗日战争全面胜利后，随部队退到安康，途经谷城、老河口，前往苏州进行整编。当时，国民党军队与合作抗日的共产党军队打内战，因国民党军队内军心涣散，而一路溃败。陈尚明联想到自己在国民党军队内经常挨打受骂，被长官克扣军饷，更让人看不惯的是，连长竟然讨了两个老婆，并欺凌虐待士兵。陈尚明想，这样的军队是没有希望的，于是产生了想摆脱国民党的军队，投奔人民军队的想法。在1948年10月的辽沈战役期间，他终于寻找到机会，便带领8个士兵携带枪支弹药投诚到解放军部队。从此，他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
在人民解放军这所熔炉里，陈尚明明白了许多革命道理，坚定了自己跟共产党解放全中国的决心。加入人民军队的陈尚明脱胎换骨，革命意志坚定。他随着人民解放军部队一路打到天津，参加了平津战役，后又南下打过长江，打败了白崇禧部队。1949年5月14日，他所在的部队从团风至田家镇段渡过长江，解放了鄂南、赣北广大地区，歼敌4000多人，为第四野战军主力南下开辟了前进的道路。陈尚明因作战英勇、不怕牺牲，在人民军队中荣立了首次战功。
解放佛冈战斗活捉敌团长
渡江战役结束后，部队又参加了湘赣战役，接着从江西越过九岭山，继续南下，翻越梅岭关进入广东境内。当部队到韶关、翁源一带时，据前方侦察部队侦察敌情得知，敌三十九军一O三师三O九团共2000余人和地方一个保安营的兵力在佛冈设防。主要驻守在佛冈石角潖江河以北、龙溪村以东、张田坑以南、莲花岗以西、柯木迳西北一带，并在山头构筑工事和地堡，准备钳制我军于佛冈以北地区，为广州城内敌军撤退争取时间。
10月8日，一二七师接受任务后，师长王东保命令部队由翁源出发，日夜兼程急行军，向佛冈挺进，10日下午部队奔袭了160多里抵达佛冈，各团到达进攻指定位置。
陈老回忆说，11日一早，我们三七九团二营攻下柯木迳一座山头，歼敌一个连。但向纵深战斗时，敌人仗着牢固的地堡等工事，加上广州方面敌机的支援，敌军负隅顽抗，战斗异常激烈，陈尚明所在的八班就牺牲了两名战士。
由于战士长途跋涉，过度疲劳，且炮兵部队尚未赶到，师指挥部决定暂时围而不攻，作出战前休整，做好攻击准备。
11日下午，师炮营赶到佛冈，部队立即向敌阵展开攻击。17时许，只见几十门火炮将炮弹一齐射向敌人阵地，炮弹在敌阵炸开了花。20分钟后炮火向纵深延伸，进攻冲锋号声响起，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敌阵，一举攻下盘踞在龙溪山敌主要阵地。三七九团在龙溪村以西的田塅中，俘获了80多名逃跑的俘虏，可是敌团长王家桢却不见踪影。连长指挥各排各班迅速对周边村庄、建筑物展开搜索清剿残敌。
这时已是下午6时，陈老说，我们八班在清剿一座庙宇时，看见一名穿着和尚长袍，但头发又较长，行为异常的人，这引起了我们的警觉。当即我就问：你是干什么的？见此人支支吾吾，想蒙混过关，即喝令：“举起手来！”在上前搜查时，看到他长袍内面还穿着国民党军服，并在其身上缴获一支美制手枪，随即把他抓起来。后经审讯得知，他就是乔装准备逃跑的敌团长王家桢。
陈老在讲起抓获敌团长的经过时，非常激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抓捕时的情景，显示一个胜利者的自豪。陈尚明在解放佛冈时又立了一大功。
12日中午，一二七师将盘踞在佛冈县之敌全部歼灭，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一个重大障碍，打开了通往广州的大门，部队马不停蹄地南下向广州进军。10月14日，会同兄弟部队解放了华南最大的城市广州城。王东保师长的回忆录里说，佛冈这一仗，也是解放广州的第一仗。
解放海南“战死成烈士”
广州解放后，部队在广州休整了20多天。1949年11月中旬，部队奉命由广州隐蔽西进，参加广西追击战。
陈老回忆说，有一次，我们对残余在广西的国民党部队展开追击的时候，突然接到命令，让部队立刻停止前进，撤退回来。事后，我们才听连长说，我们一路追击到中越边境了，四野司令部命令我们赶快撤兵。这时才想起我们追击敌人的距离有多远，一下追了几百里。
撤回来后，我们接到去雷州半岛参加海训的命令，准备解放海南岛。
这海战可不同于寻常的陆地作战，大家对海上作战没有经验，大多数又都是北方兵，不会游泳，大多是“旱鸭子”。坐船出去训练，望着茫茫大海，分不清东西南北，一下子就有些蒙了，很多战士还晕船呕吐。
我们针对海训时遇到的各种情况，在雷州海边一边练兵一边学习，上级还派来教员，教我们学游泳、练驾船。敌人用的是炮舰，我们只有木帆船，就练习怎样有效保存自己，学习用炸药包、手榴弹和迫击炮打击敌舰的方法。不分昼夜进行了两个多月的强化战前训练，我们基本上掌握了渡海作战的技能。
有一天，陈尚明听连长说，我们四十三军要成立渡海先锋营，他禁不住热血澎湃，率先报名参加渡海先锋营。
陈老说，经历解放海南岛，木船打军舰，这是他一生永远难忘而又光荣的一件事情。陈老至今还清楚记得：1950年3月31日晚，部队用木船抢渡琼州海峡，在漆黑的海上遇上敌军舰的阻击，同敌人军舰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打垮敌舰的阻击。在海上追逐敌舰过程中，陈尚明所在先锋营共300多人误登上白沙门岛。天刚亮，敌军派来大批人马抢夺白沙门岛阵地，陆海空三面夹击，瞬时打成一片火海。
陈尚明与战友们顽强作战，与敌军展开了殊死搏斗，打退了敌人20多次进攻后，我军伤亡过半，几乎是弹尽粮绝，战斗场面非常惨烈。当时，陈尚明头部、腿部两处受伤，他仍然和战友们顽强作战，带伤坚守阵地，一直打到天黑。
陈尚明回忆，当天晚上，组织股长秦道生召开最后一次战地会议。他说，这次对我们非常不利，隔着海峡，后援部队无法支援，当地党组织也联系不上，正处在敌人重兵包围中，如果天亮前不能突围，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讨论刚开始，陈尚明当即就表决心：“共产党解放了我，我绝不投敌叛变，一定要带伤杀出去，为党争光。”
白沙门岛距离海口驻地只有5华里，是军事要地。敌人发现解放军出其不意地登岛，大为震惊。于是出动4个团的兵力包围白沙门岛，天上有敌飞机轰炸、扫射，海上有敌军舰炮轰，陆地有大炮对岛上狂轰滥炸。但白沙门岛地势较平坦，登岛的指战员们没有工事可依托，也没有地形地物可利用，只能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当作掩体，躲避敌人的炮弹，坚持与敌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杀出一条血路，突破敌人重围，才有一线希望。当天半夜组织突围，一路由八连连长冯开珠带领20多人，在前沿阵地夺取了敌人一条医疗船从海上突围，拼命冲出了重围。另一路由三营副营长王金昌带领10多名战士从陆地突围，途中2名战士牺牲，陈尚明等死里逃生亦突围成功。其他未能突围的指战员又坚持了一天的战斗，最后都血洒疆场，壮烈牺牲。
陈尚明在登陆战和突围战中冲锋陷阵，多次受伤，战后被部队党委授予“渡海战斗英雄称号”，荣立两次大功，并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
1959年9月25至30日，陈尚明作为国民党起义部队代表，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
海南岛解放后，陈尚明因伤复员回乡。当地政府由于缺乏当时的印证资料，误以为在这场白沙门岛战斗中，我军将士全部战死于小岛，并将所有战士的姓名都雕刻在金牛岭烈士陵园的阵亡烈士墓碑上，陈尚明的名字也在其中。20世纪90年代，陈尚明得知后，便向海南省委写信说明自己的情况，后经海南省多方调查取证，把陈尚明的名字从纪念碑上“取”下来，认定他是白沙门岛战斗“活着的烈士”。
英雄退役回故里
据军功书记载，陈尚明在部队5次荣立大功，可谓战功赫赫。他参加北京召开的“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回来后，由于身体负伤，在战场上被炮声震得肠胃不适，经常吃不下饭。虽然经过部队医院医治，但还是不能正常训练和工作，于是他带着六级因战致残的残疾军人证，复员回到了家乡。
起初组织上安排陈老在谷城县公安局工作，但还是因伤病困扰，于是他放弃了政府安置工作，选择回老家当农民。
回到陈家营村后，他积极投身到家乡建设事业中。20世纪60年代修筑谭口水库，70年代修建乡村公路、建村学校，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在常人眼中，他正气凛然，说话铿锵有力，敢于对身边的一切不良现象说“不”。因此，他获得了一个“陈原则”的外号。
说起“陈原则”的由来，他的儿子陈海生对我们说，有一次原县长王英到村检查工作时，已到午饭时候就在村里吃饭。陈尚明对王县长说，你们有供给的，要交伙食费啊，农村来的不用交。王县长和同行交了伙食费，并且说，这样好，讲原则，以后就叫你“陈原则”。
陈海生说，也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而叫他“陈原则”，还有在村里办事公道。20世纪60年代他当村治保主任，乡里乡亲之间的矛盾、纠纷，村民家长里短的事务，也都找他处理，他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办事。“陈原则”从此在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采访时，在场的谷城县退役军人服务中心林鹏主任说，在村里，陈尚明的名字不一定谁都知道，但“陈原则”早就家喻户晓了。
如今，陈老一家四代同堂，其乐融融。为了教育好下一代，他时常给家人讲起过去的战斗岁月。陈海生说，有一年大年三十晚，晚辈们给老爷子守岁，他就从北到南，讲了大半夜的战斗故事，使晚辈们深受教育。
陈尚明也背负着战友的希望和遗愿，见证着中华民族从苦难走向辉煌的艰难历程。他说，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责任。现在，他已耄耋之年。多少年来，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坚持到机关单位登台讲述亲身经历的峥嵘岁月，讲述革命斗争史，教育大家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要感恩为中华民族的复兴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
在接受釆访中，陈海生说：“老父亲经常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新中国来之不易，是革命战士流血牺牲换来的。要感谢党，感谢政府对我们的关怀，一定要听党话、感党恩，为下一代做好榜样。”6年前，陈尚明妻子不小心摔伤了髋骨，至今已卧床6年，妻子每天要吃药，家庭开销不少，但他从不找政府。他说自家事，不要给政府添麻烦。他就是这样一名光明磊落的英雄，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人艰苦奋斗、不怕流血牺牲的英雄本色。当听到我们介绍佛冈现在的发展变化时，他说：“我们打仗是为了人民的翻身解放，作为活着的同志很高兴，佛冈建设好了，人民生活提高了，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采访结束时，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离不开像陈尚明这样千千万万的英雄，我们应该多关注这些英雄们，弘扬他们为了国家和民族抛头颅、洒热血、不怕牺牲、无私奉献的革命精神，传承他们的高贵品德。我想，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些英雄，英雄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
作者：李协湖 （广东佛冈县专题采访组）
来源：谷城县退役军人事务局
责任编辑：冷晶晶 / 编审：严华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