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修一,40岁。
上周在东京一家居酒屋意外碰到冲田导演,向他传达了中国影迷对他作品的熟悉和喜爱。他在中国观众间的认知度和认可度,远比自己所知的要高得多。聊到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日本电影所受的瞩目之高,他过分谦虚,笑笑说,“上海那种大场面啊,都是名人才能去的。”
导演冲田修一
哪怕在日本,冲田修一的电影也算小众,但相信很多中国影迷与我一样,早已将他视为新一代日本导演的代表人物;将他的新作《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列为2018年度最期待的日本电影之一。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
认识冲田修一,是从他的商业电影处女作《南极料理人》开始。被置于南极的冰天雪地中的一群男人,料理成为唯一的治愈。看堺雅人捏饭团,做拉面,炸螃蟹,镜头对手指动作照顾得极其细微,格外勾人。在这部电影里,冲田修一已经展现出个人趣味与商业观赏性的二者兼顾的能力。
《南极料理人》
《啄木鸟和雨》是在2012年北京日本电影周上看到的。这部电影既有探讨父子关系的主线,又是一部带有迷影色彩的僵尸片戏中戏。延续了《南极料理人》的轻巧幽默,《啄木鸟和雨》的节奏却更加不急不徐。
《啄木鸟和雨》
电影里,戏中戏的摄制组被丢进深山小村里,一场都市人与乡村的碰撞自然而生。实际上,六年后的作品也正在此处发芽。《啄木鸟和雨》的外景地岐阜县,正是画家熊谷守一的故乡。与剧组(山崎努也在其中)多次路过“熊谷守一纪念馆”的看板,冲田修一感到好奇,终于在一天走进美术馆参观,了解到这位活到97岁、30年间不曾迈出自家后院半步的名画家的故事,看到摄影师藤森守的写真集《独乐——熊谷守一的世界》,以画家晚年的一天为轴,写下了剧本初稿。
方寸天地间、自我小宇宙,似乎始终是冲田修一倾心的世界观。他偏爱小场景,初期短篇作品《锅与朋友》(2002)是密室剧,《这个美妙的世界》(2006)的主人公是闭门不出的少年,《南极料理人》(2009)的南极也可以看作一个封闭空间。
《横道世之介》
在满载荣誉的《横道世之介》(2013年,原作小说作者吉田修一)之后,冲田修一选择回归原创剧本,拍了《去见瀑布》(2014)——一个由阿姨登山团的闲聊串起的电影。
拍电影,深层动机通常为了满足表达欲,冲田修一导演却在反复讲述他的“隐世之心”。《莫西干回到故乡》是个老调的故事,讲东京和故乡小镇,摇滚青年和保守的父亲,主题与《啄木鸟和雨》一致,也是可以轻松博得全世界共鸣的主题。2016年夏天的上海电影节大光明影院,留着莫西干头的松田龙平赢得千名观众笑声阵阵。
写下《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剧本初稿时,冲田修一还不到35岁。大概与我们一样,对隐居三十年不出家门、获得日本文化荣誉勋章却拒绝领奖的画家感到好奇。
《海》(分别作于1950年、1947年,藏于熊谷守一美术馆) 图:2018年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熊谷守一展
画家晚年的作品,画面越来越简单,与年轻时代截然相反。电影从昭和天皇的一句点评“这是几岁小孩子的画?”开篇,接着是一位又一位的闯入者引出令人捧腹的情节。两位主演,82岁的山崎努和75岁的树木希林,呈现的是不着雕饰的纯真。
(左)《阳死去的日子》(1928年,绘于次子熊谷阳死后),(右)《春菊与百合》(1926年)图:2018年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熊谷守一展
在银座CINE SWITCH看《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观众几乎都是白发人。开篇的饭桌场景,老画家用钳子夹碎香肠,引起一阵“我懂我懂”的欢笑。对于衰老,电影中不曾出现哀伤的惋叹,而是用幽默嘲解。熊谷守一和妻子秀子之间的五个子女,其中三人先父母离去。经历过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画家却没有把“活得太久了”挂在嘴边,年过90岁接受日经新闻采访时还在讲“在世界上,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几乎全部在老木屋和庭院之中展开。后院就是全部宇宙——花费三十年在后院凝视蚂蚁和树叶,生活的丰富与平淡、所谓的“意义”在时间维度的审视下全部改变了。我们顶多可以像片中的摄影师藤森武(加濑亮饰)和助手一样,呆呆地注视着画家的背影,照他的样子模仿,却依然难分辨蚂蚁先迈左腿还是右腿。
冲田修一在采访中说,花费一个月在小院里拍外景,自然就能发觉“今天树枝变长了”。这种感官的出现,大概是贴近了高龄画家的世界。“比如说采访正在用的麦克风,上面有多少个孔呢?数数有多少个,也足够快乐了,现在的我已经能体会到这样的乐趣了。”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