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乡建|景迈山 关于古茶山的“另一种设计”

2018-07-26 15:47   云上谷城 责任编辑:游安琪  

云南景迈山以普洱茶闻名天下,同时,它也有着更为丰富的自然人文资源,期待着有识之士去挖掘、整理和展示。常年专注于中国文化乡建的左靖和他的团队承担了这项工作,自2016年起,左靖团队在云南景迈山开展乡建工作至今已近两年。

由策展人刘庆元和谢安宇策划,近日在“深圳华·美术馆”举办的“另一种设计”展首次向城市观众展示了久匿深山的景迈山项目全貌。而对于乡村建设的思考,左靖曾接受采访时表示,此项目是织成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而好的设计是直面乡村的问题。

(“景迈山”现场图,景迈山展示中心模型,设计:场域建筑,摄影:朱锐,2018,©左靖工作室)

从山上“搬”来的展览

景迈山,位于云南省普洱市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惠民镇。它拥有着世界上年代最久、保存最好、面积最大的人工栽培型古茶林;千百年来,傣族、布朗族、哈尼族、佤族和汉族共同居住于此。2012年11月,景迈山入选《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2016年下半年,作为申遗项目的分支,左靖团队受景迈山古茶林保护管理局委托,为景迈山及其范围内多个传统村落进行展陈策划、建筑与空间设计和经济研究等工作。

(景迈山地图,景迈山属于云南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惠民镇,是远近闻名的“六大茶山”之一)

在“华·美术馆”,整个展览以绘本、摄影、视频、图解、实物等形式,介绍了景迈山的生产生活、节庆风俗、建筑空间、日常用具、自然生态、茶叶利用及其背后的风土哲学。同时还呈现了团队在景迈山进行建筑设计、室内改造、空间利用与产业转型研究等多项工作的进程与成果。而展览的另一部分重要内容,则是艺术工作者驻村创作的“作品”,形式包含摄影、视频、装置、概念与印刷品等。

“景迈山”项目在驻地近两年后的城市首展,但其“雏形”已在景迈山——一座距离中缅边境仅数十公里的古茶山上——面向当地村民展出过。据介绍,2017年10月该项目的首次展览“今日翁基”在景迈山翁基村开幕,展馆就由村里一幢不到112平米的民居改造。此次展览有不少内容是“今日翁基”的拓展与延续。

(“人与空间”系列,摄影:慕辰,2017,©慕辰)

对于为何不先在城市展览,而先在山上展的问题,左靖团队解释道:要给外来者看,更要给村民看。所以展览内容以地方性知识为主,形式则追求通俗易懂与视觉化,希望能成为一本关于景迈山的“乡土教材”,而此次展览则是把这本“乡土教材”输出到城市。

“看不见”设计的设计

同时,在这个以“设计”为题的展览中,作为展出面积最大、形态最为丰富的展区,“景迈山”却并没有专为“设计”多做阐释,甚至引发了“偏题”的质疑。“景迈山”项目策展人左靖表示:这正是关于一座古茶山的“另一种设计”。如何梳理与呈现那些纷繁又陌生的信息,织成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使人了解一个地方的价值,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而正是“设计”该去解决的问题。例如“茶林生态”部分,看似只是42张植物手绘与简介,却在视觉呈现中隐含它们在林中的空间分布、与茶的依存关系以及背后的生态体系。

(“今日翁基”现场图,古茶林植物绘本,冯芷茵绘制,2017,©左靖工作室)

在左靖看来,好的设计必须直面乡村的问题。在当下的“成见”中,“设计”似乎就意味着感官上的刺激、观念上的先锋抑或对于“物”的不断复制。而这正是“另一种设计”的策展人刘庆元和谢安宇邀请“景迈山”项目参展的原因——它与其他12个来自艺术家工作室、民艺复兴与乡土文化保育、人工智能与交互设计等领域的项目,共同展现了设计融入更广阔的社会生活的可能,修复着人与“物”之间的关系。

乡村建设不仅是“凝视”

由于茶产业的发展,景迈山并没有成为一个缅怀过去的标本,而是一个有着蓬勃生机的地方。它在持续生长,包括其作为“地方”的意义与内涵。除了展示利用之外,团队的工作还逐渐延伸到了建筑设计、包装设计、经济研究等“计划外”的领域。

与此同时,左靖团队数次邀请艺术工作者上山创作,还联合发起了一项名为“方志小说”的联合驻村写作计划。作为一个“地方”,景迈山上不同于内陆的建筑、风俗和宗教等少数民族文化,能激发人们的诸多想象。成为“准遗产”后,引起世界关注,意味着将有更多“他者”介入景迈山的表述、解释与传播。展览中,这些被习惯性称为“他者凝视”的“作品”与“乡土教材”并置,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照。

对于此次乡村改造计划,左靖在采访中讲述了村民对于乡村改建后的互动与反馈,透露了改建背后的故事与思考。

(左靖,慕辰摄影)

您之前在贵州茅贡的乡建项目同样是在少数民族村落展开,您觉得它和云南景迈山两个项目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左靖:两个项目的侧重点完全不同。茅贡计划是我们跟贵州地扪生态博物馆合作,通过“乡镇建设”发展出一整套传统村落的保护模式,即把文化、商业、娱乐、消费等业态全部集中在乡镇,拒绝不良资本进入乡村,从而达到保护乡镇周边传统村落的目的。景迈山则是云南省澜沧县景迈山古茶林保护管理局的委托项目。2012年,景迈山入选《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我们团队承担了申遗项目中的一个子项目,即为景迈山及其范围内多个村落进行田野调查、展陈出版、空间利用与产业转型升级研究等工作,相当于一个命题作文。项目整体上以文化梳理为基础,内容生产为核心,服务当地为目的。景迈山项目在很大程度上汲取了之前我们在贵州堂安村做展示利用的一些实务经验,做得还算细致,表现形式也相对比较创新。

景迈山地区有十多个自然村,为什么以翁基作为展陈利用的开端呢?

左靖:整个景迈山,翁基和糯岗两个村子的村落环境和建筑风貌保存得最好,在中国传统村落中属于上品。糯岗是傣族聚居的村落,翁基是布朗族的。布朗族人对我们项目的接受度比较高,支持力度和参与度都比较大,按照“从容易的地方入手”原则,展陈的工作先落在翁基。我们在糯岗做了很多调查和拍摄,在这次深圳景迈山展览里也有呈现,比如张红摄制的《傣家新婚》和《波叶落家歌游古茶园》两部短片,后者记录了在糯岗老寨波叶落家赕佛的第一日,主人携带亲友前往大平掌古茶园,游玩自家古茶地,为感谢老祖宗传下的这片茶园,祭拜茶树,对唱山歌的经过。

(“今日翁基”展,云南省澜沧县惠民镇翁基村, 摄影:张鑫,2017, ©左靖工作室)

对于这样一个文化性的展览,村民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左靖:“今日翁基”的展馆改建自布朗族民居,展览本身就是民居改造再利用的一个样本。对于这个展览,村民们反馈是非常积极的,有不少人反复去看。老人看到自己出现在视频里,会好像羞涩又惊喜地捂着嘴笑。小孩会翻看展册,认里面的房子、用具和植物。还有人会带自己的亲戚朋友来,指着照片说哪个是自己。其他村寨的村民也会跑来看,还问为什么只有翁基有这样的展览,我们村里什么时候会有。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一些村民去展厅看展览,会把鞋子脱掉进去,因为改造后的地板很干净。一般而言,村民只有在赕佛听经的时候会脱掉鞋子。村民不止是“看”,还会对内容提出意见。另外有些村民的想法更“超前”。他们问,能不能在自己的家里或者厂房里,也贴上这样的手绘,放上这样的视频。这样以后有客人来,问起关于茶和民族文化的东西,就可以直接看这些内容,省了很多力气解释了。

(《波叶落家歌游古茶园》,纪录短片,张红摄制,2017-2018,©左靖工作室)

乡村展览和这次在大城市深圳举办的展览有哪些不同?

左靖:这次深圳华·美术馆的“景迈山”项目,是我们工作路径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输出乡村价值,一直是团队的工作方向之一,相对的另一个面向,则是为乡村导入城市资源。向城市观众介绍景迈山的村落、建筑、日常生活、茶叶生产、宗教信仰,以及我们在山上的工作内容和方向等,就是为了让城市人群了解,在我国的西南边陲,还有保存得这么好的村落,还有这么原生态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当然,面对无远弗届的现代化浪潮,遗产保护和经济发展之间充满了各种矛盾,如何解决这个矛盾,需要各种智慧和资源一同参与,城市无疑可以在其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我在展览前言里还写道,“(展览)把这本景迈山地方的‘乡土教材’带到城市;在针对城市观众方面,我们‘放大’了艺术工作者驻村创作的作品,来传达一种他者的建构,其中包括通过他者来凝望‘自己’。我们想呈现这样的景迈山:不是一个用来缅怀过去的标本,而是一个有着明确方向,并充满蓬勃生机的地方。同时,展览还试图揭示在全球化进程中,地方性在意义和内涵上,如何发生了一些微妙且被明显感知的变化”。具体到这个展览,可以说,它是去年在翁基村做的“今日翁基”展的一个升级版。

建筑改造一直是您项目中的重要内容,这次展览展示了改造后的布朗族民居效果,这方面情况能谈谈吗?

左靖:景迈山正在进行传统民居的保护与更新利用尝试。在翁基,规划有首批6幢民居将被改造并植入文化展陈、生活服务和社区教育等功能。只有在功能上满足了村民的生活、教育和文化所需,才是“老屋新生”的开始。为适应现代人的使用要求,我们在传统建筑的保暖、防水、防鼠、采光、隔音等方面进行了一些有益的探索,特别是火塘的使用,卫生间的配置是其中的难点,希望这些探索能为村民提供参考。目前我们改造了4幢民居,其中一幢是翁基的小展馆,用于乡土文化的展陈,另外两幢是民宿,还有一幢作为乡村工作站。

(“今日翁基”,布朗族人生活用品绘本,李国胜绘制,2017,©左靖工作室)

您在之前每一个项目中都有标志性文化中心,比如碧山的工销社,茅贡的粮库艺术中心,这次景迈山是否有类似的机构?

左靖:最初我们到乡村,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能复兴当地的公共文化生活。公共文化生活需要一个物理空间来承载,所以,公共空间的创立一直是我们工作的重点,景迈山也不例外。在芒景村村委会边上,有两幢废弃的临时建筑,我们计划将它们改造成景迈山展示中心。我请了我的老搭档梁井宇,目前的建筑设计还在深化中。这次展览展出的模型就是梁老师团队这半年来的阶段性成果。

现在很多乡村举办的当代艺术节声势浩大,有很多大型作品植入。而您在碧山、茅贡和景迈山做的展览相对朴素安静,这出于怎样的考虑呢?

左靖:我觉得我们的工作一定要跟地方发生关系。我不想做那种很热闹的,但热闹一阵什么也没留下来的活动。我给团队制定了三个工作的原则,即“服务社区、地域印记和联结城乡”。我希望城乡能联结起来,让乡村走进城市,让城市了解乡村,有了这个联结,就会有后续可能的空间。

(“景迈山”现场图,“景迈系列“,摄影:骆丹,2018,©左靖工作室)

您用怎样的方式来集结不同门类的艺术家、设计师和建筑师来到这里做驻地创作?

左靖:这方面我可能相当于导演和编剧的角色。我需要写一个剧本,会根据需要去找适合的内容。比如说骆丹,他以前拍过的“素歌”系列,是关于云南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其中有一些精美的细节,我很喜欢。他使用的是早期湿版火棉胶技术,在成像上具有一种历史穿越的“错觉”魅力,所以我请他过来拍摄同样偏远的景迈山的少数民族。再比如何崇岳,他的一个摄影主题是有关高速路旁和乡村中的计划生育宣传栏,以及以合影的形式表现乡村的人口老龄化和空心化的现状,我就请他过来拍村寨的大合影。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全是和他以前的创作有关联,我希望在我的项目中能接续这种关联。它们无意成为寻常意义的图说,而更接近于意识转换后的“作品”,成为我们凝视景迈的一种角度,一种关于地方性的想象。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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