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少次翻开日记,想写几笔关于“黑洞”的回忆,曾经多少次又默默地合起,那个烙在心灵深处的黑洞,常常让人回忆,却又常常让人无从下笔!
1990年的那个秋天,那个黄叶飘落,遍地枯草的秋天。我兴冲冲拿着调令回母校报到,我第一次与黑洞相遇。当我站在洞口,还未走进黑洞深处,我的心情也凋零到了秋天!领路的电工老丁那双浑浊的目光告诉我:这就是新教师的宿舍,爱住不住!
我总以为大学毕业,天之骄子!我总以为上帝会像我的亲娘一样宠我,会把我捧在手上。呵护我,关照我。然而,我的娘!这黑洞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我感觉上帝他老人家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此情此境,若一女子分配至此,必然失声痛哭,两泪汪汪!
五山中学的那个黑洞啊,是一幢老式内走廊宿舍,砖木结构,门窄窗小,芦席顶棚,泥巴地面。又离山脚太近,阴暗潮湿,透不进阳光,霉味太浓甚至让人感到缺氧。只有一群一群的大老鼠,欢快跳跃,如在天堂。它们个个膘肥体壮,妻妾成群。不论昼夜,在你顶棚之上,卧榻之旁,翩翩起舞,尽情地把歌唱,直闹得烟尘抖落难以入眠,纵然白天上班再累再困,刚刚躺下就盼着天亮。
那年我二十有二,村里人都曾夸我:头发黑,眼睛亮,气色好,人健康。奈何朝朝懒得起床,一脸清瘦憔悴模样,也因此常常误了晨读的课堂。当年的宋校长,虽然长着一幅凶像,却有一颗菩萨心肠。所以,他从来沒有过分地训斥过早自习迟到的这帮小哥儿们,因为他也知道,那“黑洞”哪里是住人的地方!
然而, 住久了,我突然发现:我竟然也成了一只老鼠!一个邋遢不堪,无精打釆,进出黑洞,戴着眼镜的“大老鼠”。
那些年,黑洞里喜欢相互起绰号,显得亲。住黑洞的兄弟们都有。什么“才娃子”、什么“光光头”、什么“老万”……多了去。
我虽然混的像只老鼠,但是我不属鼠,我属猴,因而好动。正因为如此,人送雅号:磨子。东磨西磨的,美其名曰“熊磨子”!然而,现在回过味儿来,什么“磨子”,就是个“二溜子”,有东游西逛之意,略含贬义。以前,我还以为是个“昵称”,别人小声喊,我就大声答。可叹,这个贬义词如影随形近三十年,我却浑然不知,实在太蠢!现在想想,此生本该应有的那点好运,也肯定早已被“磨子”二字贬损贻尽。混至今日,以至于斯,实在尴尬可笑!
然而,上天也会偶而眷顾一下磨子。黑洞里竟然有了春天,那年,老磨子竟然也有了初恋。有一段时间,我天天仰起我那菜紫色的脸,昂首进出黑洞,大声把歌儿唱。
每逢周日,骑上单车,约上黑洞一帮兄弟,到石花逛街去。那一路巅跛的车铃子,仿佛也在大声呼喊:“我为磨子,你奈我何!”
世界以痛吻我,我偏报之以歌!
在那段岁月的河边,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匹天马,逐着河边的青草,昂首嘶鸣,四蹄奔腾。
沉郁而孤傲的罗大佑,把迷惘而失落的爱情唱得最好!当年在黑洞,“才娃子”有一台老式卡带录音机,整日里不停地播放的那首《恋曲1990》,好像就是这个情歌王子主创的。
这歌声简直给黑洞带来了阵阵暖意和青春荷尔蒙的气息!那是多么婉转悠扬的曲子,唱出了兄弟们多少湿漉漉的心声和渴望,多少个孤独难眠的夜晚,春听小雨夏听风。多少个寒冷的秋夜,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情书,就如同烤火取暖一般。
然而,多年过后,那熟悉的旋律早已忘记,那些酸甜的往事也被时间所淡化。人至中年,嘴里再也不唸叨:“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改变!”人至中年,才真正体会:日落西山倦鸟欲归之时,纵然展翅,也飞不上蓝天了!悲哀而多情的黑洞,注定留不住美丽的姑娘,只留下年轻的忧伤!谈过的姑娘陆陆续续都结婚了,然而,新郎却不是我。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年已不惑,方知唐朝李商隐真乃善解吾意。原来,初恋的美,是N年之后方能真正体味和追悔的。
小时候,读了寓言故事《猴子掰包谷》觉得小猴子好可笑。读了《猴子捞月》还常常讥笑小猴子蠢得可怜,竹篮打水。现在回想当年,我不正是那只小猴子么?只是没有尾巴而已!
终于要搬离黑洞了,原因很简单,小猴子终于要结婚了。
而立之年,我终于等到了一个肯嫁给我一同受苦的女人。
她面容清瘦,八十多斤儿,倒还白净。
作者简介:熊鹰,高级教师,襄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谷城杜权成书画收藏馆副馆长,从事初中语文教学30年。
作者:熊鹰 / 编辑:杨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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